6月4日，欧盟委员会决定对产自中国的光伏产品征收临时性反倾销税，不但遭到中方及欧盟部分成员国的坚决反对，也招致欧洲企业界、学术界、主流媒体的强烈批评。有专家指出，欧盟此举不但有违公平公正自由开放的贸易原则，也与其一向推崇的低碳经济理念、使用绿色环保的清洁能源政策背道而驰。
对中国光伏产品征税——
与低碳理念背道而驰
作为新能源研究的独立智库机构，总部位于瑞士日内瓦的国际贸易和可持续发展中心，一直密切关注欧盟委员会(简称欧委会)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双反”举措。中心总裁梅林德对本报记者说，太阳能是清洁能源，一旦征税，将影响欧洲人使用可负担得起的太阳能产品，这与欧盟一向推崇的低碳经济理念、使用绿色环保的清洁能源的政策方向南辕北辙；气候经济首先是在欧洲提出的，现在欧盟却欲将中国的太阳能产品拒之门外，这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确立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和大方向背道而驰。
欧盟结论轻率，不利清洁能源普及
多年从事WTO反倾销协定研究的梅林德对本报记者说，值得注意的是，征收反倾销税有时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当一种产品被指控倾销时，其他国家很可能也会对该产品提出控告。事实上，欧盟市场的太阳能光伏产业供应链价值的70%在欧洲，上下游供应商创造的产值约400亿欧元，贡献了26.5万个工作岗位，中国光伏产品出口到欧洲不是倾销，而是推动欧洲太阳能产业，有利于民众使用太阳能产品、普及清洁能源。
梅林德说，在欧盟判定中国产品倾销之前，应当明确回答3个问题，才算符合世贸的相关规定。1.是否在承认“中国非市场经济体地位”的前提下进行调查。2.欧盟在分析界定正常价值、出口价格以及倾销幅度的计算过程中，选定的参照国是哪个国家？倾销与否及倾销幅度的认定，取决于价格之间的比较。如选印度和新加坡分别作参照国，得出的价格结果肯定大不一样。3.欧盟调查的中国光伏企业，属哪一类、何等规模？反倾销调查包含很多复杂的技术因素，如果欧盟不顾及此，只为推出“反倾销”结论，就是逆全球推行清洁能源的主流。
代表中国光伏企业与欧盟谈判的“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不久前专程前往布鲁塞尔欧盟总部与欧方商谈。中国与欧洲形成的光伏产业链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旦征税，受损失甚至面临倒闭的不仅是中国光伏企业，也会让欧洲艰难的就业状况雪上加霜。机电商会本着合作共赢的原则与欧方谈判，提出价格承诺方案，但欧方直接回绝了方案，导致首轮谈判破裂。
瑞士巴塞尔预测研究所经济分析专家奥利维尔博士指出，一旦征收反倾销税，将会伤害欧盟的经济。坚持自由贸易原则是很好的答案，否则，失业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有，价格上升将导致欧洲范围内对光伏产品需求量的下滑。
光伏组件供应出现缺口，进口商不堪重负
发起对华输欧光伏产品实施反倾销的欧盟支持太阳能联盟在不久前发布的一份新闻公报中说，他们担心一旦中国的光伏产品全面占据了欧洲的市场，就会造成价格的大幅蹿升和产品质量的普遍下降。
但本报记者在实地采访中发现，欧洲的业界人士普遍认为，这样的结论过于武断，臆想成分大于实际情况。第一，中国国内市场的竞争程度实际上比国际市场的竞争还要激烈，不可能出现价格联盟；第二，中国的光伏业在技术研发、成果应用和产品质量控制等主要方面，同欧洲已接近同一档次。
荷兰太阳能产品进口分销公司首席执行官彼得·德斯麦特以最新的光伏产品价格浮动状况，也帮记者找到了部分答案。他说，光伏产品价格自4月以来上升了15到20个百分点，主要因为光伏组件供应出现缺口，进口到欧洲的或者欧洲企业购买的数量都在下降。
彼得·德斯麦特说，“我们是进口商，通过鹿特丹港进口货物。在鹿特丹有很多公司可以为进口商办理书面报关手续。欧盟决定在6月6日开始征收反倾销税，需要缴纳关税的时间却是从3月6日开始追溯。这些报关公司要求我们付出与货物等值的钱，作为保证金放在银行，以确保欧盟能够追缴反倾销税。如果我们支付不了，他们就得掏腰包。所以，如果我每个月要做100万欧元生意，就要投入300万欧元。这么大负担，是不可能承受的。”
他说，目前公司的现金消耗量极大，做生意的投入比去年高出了一倍多，每月流出的现金是去年平均水平的两倍以上，而更令人心急如焚的是，一半以上的现金有去无回，成了被绑架在银行账户上的死钱。
欧盟“双反”的后果——
半年内恐失业十万人
坐在德国杜伊斯堡的办公室里，Soventix公司首席执行官托斯腾·普罗伊格沙斯一脸愤怒：“只要临时惩罚性关税启动，半年内欧盟将失业10万人。”
“凭什么只对中国产品征税”
普罗伊格沙斯是反对欧盟对华光伏“双反”最激烈的声音之一。他于2010年创办Soventix公司，为光伏电站项目进行融资和设计，然后转给总承包商建设。同时他也是独立电力运营商，通过管理和维护光伏电站盈利。普罗伊格沙斯说，随着光伏组件价格不断下降，光伏电站已经具备了同火电站竞争的基础，“只要欧盟不横加干涉，即便没有政府补贴，我们也可通过自我造血生存。”但去年欧盟启动对中国光伏产品“双反”调查以来，市场不确定性大大增加。中国光伏厂商不敢出货，害怕被追溯征税；欧洲光伏厂商则越来越贪婪，屡次提高要价。
“韩国、美国、马来西亚都生产光伏组件，凭什么只对中国产品征税？打压中国产品，最终结果就是光伏产品提价，打压欧洲的光伏需求，摧毁整个产业链。”普罗伊格沙斯说，当年正是因为一些企业技术上不思进取、价格居高不下，欧洲厂商才转向中国希望获得性价比更高的光伏产品。“在今天的欧洲市场，无论是组件销售还是电站建设，利润率都被挤压到了最低线。只要在惩罚性关税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上下游企业倒闭。”
“没想到政治家们这么短视”
普罗伊格沙斯指着身旁负责市场和公关事务的工作人员埃丝特·戈内曼说，由于经营面临困境，上个月公司决定裁员30%，她不幸成为其中一员，交接完工作下个月就要离开。28岁的戈内曼在大学学的是国际商业，在现职工作了1年多。她说，当初觉得可再生能源代表着德国的未来，所以才选择光伏公司就业。没想到政治家们这么短视。“我对今后几年的光伏产业没信心，下一个工作肯定不会在光伏公司。”普罗伊格沙斯表示，自己已多次到欧盟委员会作证，呼吁停止“双反”调查。“欧委会应该看看，自己到底是在保护欧盟就业，还是制造欧盟失业。”
作为欧洲平价太阳能联盟的发言人，普罗伊格沙斯对德国光伏生产商太阳能世界牵头发起的攻击不屑一顾。他说，在欧盟启动“双反”调查之前，主张制裁的欧洲光伏产业联盟成员有45家企业，反对征税的平价太阳能联盟有130多家企业。如今半年过去了，主张制裁的企业数字还是45家，可反对征税的企业已经增长到450家。“人心向背，这就是对比。”他指出，太阳能世界等光伏企业在暴利时期获得了超额利润，有雄厚的资金实力进行政治游说。光伏下游企业则多为中小企业，人员分散、资金紧张。这使得欧盟委员会在讨论中国光伏企业问题时，来自中小企业的声音不够强大有力。如今在平价太阳能联盟这个行业组织的旗下，他们也开展了各种公关行动，欧洲媒体也开始增加对他们的报道。普罗伊格沙斯表示，半年之内将有10万光伏从业人员失业，期待欧盟届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终裁时悬崖勒马。
在全球第三大太阳能设备制造商施密特集团从事研发工作的蒋开云博士对本报记者表示,欧盟“双反”带来的市场不确定性也让所有光伏上游企业受到严重冲击。刚公布业绩的德国Manz公司去年太阳能事业部的营业收入下降77.5%。其财报说，“太阳能产业在2012财政年度的持续劣势对整个集团造成决定性的负面影响，来自太阳能产业的特殊效应危机更形成了沉重的负担。”蒋开云说，在光伏领域已经有许多研发人员由于各种原因离职。
总部设在瓦格霍伊塞尔的光伏电站服务商沃尔索也无法回避“双反”带来的冲击。公关部的斯特凡·韦伯说，多年前德国的光伏组件从生产商到批发商、零售商层层“拔毛”，到终端用户手里价格高得惊人。“于是我们找到中国厂商，对方很快就向我们供应质量可靠、价格实惠的组件。当初是我们让中国厂商供货的，现在欧盟却禁止我们购买性价比更高的中国产品。这让我们如何面对原先的合作伙伴？！欧盟就不能跳出框框想想，征收惩罚性关税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过多干预只会扰乱市场
美国激起全球光伏产业贸易战
美国多晶硅制造商赫姆洛克半导体集团新闻发言人贾洛德·奥普丁日前告诉本报记者，由于全球太阳能产业的波动仍在继续，而且美国、欧盟、中国的贸易纠纷仍不明朗，今年1月集团在密歇根州和田纳西州工厂的400名员工永久性下岗。该公司在田纳西州兴建的工厂已经接近完工，鉴于目前市场状况，工厂投产时间已经被推迟。
赫姆洛克半导体集团是全球多晶硅原料的主要供应商之一，由美国道康宁公司、信越半导体与三菱材料集团合资成立，道康宁是主要股东。“过去几个月对赫姆洛克半导体集团来说是极端困难的。”赫姆洛克总裁安德鲁·托姆迪克表示，在美国、中国与欧盟之间悬而未决的贸易纠纷是该公司做出裁员决定的主要考虑。“来自中国的多晶硅订单已出现显著下滑，而中国是我们产品的最大市场。”
人们注意到，继美国发起“双反”调查并征收高额惩罚性关税之后，欧盟也对中国光伏电池及组件发起类似调查，中国则对美国、欧盟、韩国的多晶硅发起调查。美国的行为激起全球光伏产业的贸易战。美国许多企业发表声明，公开谴责太阳能世界公司以及其他少数几家光伏企业发起的贸易诉讼。
贾洛德·奥普丁强调说：“我们一直认为，打贸易战，没有哪个国家或哪个产业会成为赢家。”
美国杜邦公司光伏解决方案全球市场总监康拉德·伯克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开放和公平的贸易体系对于全球太阳能产业的发展至关重要。这种体系使全球协作成为可能，并刺激能源市场转型，加快太阳能发电“电网平价”的实现。同时，开放的贸易体系使光伏电池生产商能够获得最高品质的原材料，用于生产高效、可靠的电池模组。人为设置贸易障碍，将阻碍一个强大的、具有竞争力、可持续的产业的形成，给消费者和投资者带来重大不确定性。贸易纠纷将增加光伏面板的成本，并伤害上游的光伏材料和设备供应商，以及下游的能源消费者，也必将危及美国和其他地方太阳能产业的就业机会。
伯克表示，相关国家的政府和企业应该尽快谈判解决贸易纠纷，创造一个基于公平规则的全球贸易体系，最大限度减少对光伏市场和供应链的干扰，促进全球光伏产业继续快速发展。
美国在太阳能领域去年流失8200个就业岗位
自从去年5月美国商务部发布初步裁决以来，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回看这场贸易调查对美国的影响，太阳能产业协会主席罗恩·雷施说，“一方面，征收关税后，太阳能电池价格并未飙升，另一方面，也没有达到支持征税者所期望的美国国内制造基地得到重建的效果。”对产自中国大陆的产品征高额“双反”关税，导致中国对美出口下滑显著，不过，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对美出口飙升。
太阳能研究机构美国太阳能基金会说，美国在太阳能领域去年总共流失了8200个就业岗位，约占当年全部就业的22%。根据经济咨询机构“环球透视”(IHS)的数据，美国今年太阳能电池的价格保持了稳定。原因是，虽然来自中国的进口减少了，但来自亚洲其他地区的进口增长了很多，还有一些光伏电池制造商把生产基地转移到中国大陆之外，绕开了美国征税。
英利美国分公司总经理罗伯特·彼得里纳表示，“双反”对美国没有影响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美国目前的光伏电池价格高于世界其他地方，这是“双反”导致市场扭曲的一个证据。
《金融时报》警告，相比美国，欧盟自身遭遇的后果会更为严重。“欧盟关税的伤害更大。”绿色科技媒体公司研究部门负责人谢尔·卡恩说，欧盟市场规模更大，是美国的4倍，而且欧盟“双反”涵盖的中国产品范围更广，如果对中国产品加税，欧盟将很难找到替代进口来源满足市场需求，欧盟的太阳能面板价格可能飙升。
>>点评<<
损人不利己
白明(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员)：对欧盟来说，靠“双反”手段制裁中国的光伏产业就是为了“吃独食”，但欧盟的这种做法是“损人不利己”。
首先，世界各国的光伏制造业起步时间都不长，技术差距并不像电子信息、汽车等行业那样大。与欧盟相比，中国还占有规模经济与劳动力资源方面优势。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有条件使光伏产品做到物美价廉，而欧盟起码很难做到价廉。即使“赶”走中国厂商，欧洲当地的厂商也未必完全能填满“腾”出来的市场空间。
其次，欧盟滥用“双反”手段，中国方面不可能总是无动于衷。2012年末，中国已对欧盟的多晶硅发起了“双反”调查，但是多晶硅涉案金额较小，不排除在光伏以外的其他领域做出反应的可能性。
再次，中国的光伏产业链在欧洲国家的延伸部分很长，除了上游的多晶硅等原材料部分外，欧盟国家在进口、安装、售后服务等下游环节也具有很大的增值空间。据估计，欧盟对中国光伏产品实施“双反”，仅德国就会有超过8万人失业，而在全欧洲范围内，将会有接近25万人的“饭碗”受影响。
片面追求“单赢”，会使欧盟国家付出更大成本。欧盟国家在对华光伏案上需要使预期收益与预期成本大体均衡。欧盟应该更多从“双赢”角度看待中国光伏产品在欧洲市场拓展空间。欧盟的蛋糕做大了，更多国家能从欧洲经济复苏过程中获益。
破解中欧光伏困局，只要追求“双赢”的预期收益大于“单赢”，就存在着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基础，而谈判又是妥协的艺术，需要参与各方为此支付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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