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桂小笋
禇时健的一生注定要在争议中度过。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话题和纠葛,功与过,罪与罚,成与败,跌落与勇气……无论哪一组话题,都足以让他成为镁光灯追逐的对象。
这个参加过革命、被打成过右派、51岁带领玉溪卷烟厂成为亚洲第一烟草企业被誉为“烟王”却又因贪污入狱、75岁重新创业承包荒山种橙的的老者,是中国经济发展史上,一个绕不开、抹不去却又引人叹息的人物。
起于烟王
褚时健1928年出生于云南玉溪华宁县,家中兄弟姐妹共有6人,三位为革命捐躯。而在少年时代,禇时健也曾义无反顾地参加革命。
和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经历一样,命运的洪流将禇时健不停地抛起再落下。他曾经担任过玉溪地区反右领导小组组长,31岁却最终因同情右派而被打成右派。被下放到偏远山区劳动改造多年,老伴被单位劝退,只好靠给人织毛衣为生。而被外界注意并成为耀眼人物,始于1979年,那一年,他51岁。
1978年的冬天,禇时健在山沟里听广播,“废除阶级斗争为纲,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话语传进了他的耳朵,虽然时过30余年,但当时那激动的心情,恍如昨日。
1979年,禇时健摘掉右派的帽子,当时在他面前的有两个工作选择,要么去玉溪卷烟厂,要么去煤矿,禇时健倾向于后者,因为煤矿附近有条河,他从小就喜欢捉鱼摸虾,可是被下放在荒山野岭多年劳作,老伴倾向于去烟厂。
去烟厂之前,在被下放的二十多年里,禇时健先后在农场当过养牛的畜牧场厂长,又被调到一家快倒闭的工厂去救火,这一救就是十多年。直到再被调到玉溪烟厂去救火。
禇时健就任的玉溪卷烟厂当时状况并不乐观,濒临倒闭,“烟也卖不出去”。多年后再度回忆,禇时健依旧记得工厂的状况:原料没有认真分等级,设备破破烂烂,一只卷出来的烟切下来头是空的,一包烟有装了18只的也有装了17只的,一条烟有9包的,一箱烟能少两条,原料煤灰都能装进去……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没退货?
禇时健重新整顿了工厂,明晰了工人的责任,半年之后,情况终于出现了好转。为了保证原料,玉溪卷烟厂直接从烟农手上进货。为此,在1986年时,玉溪卷烟厂做了三合一制度,即烟厂和烟草专卖局、烟草公司合而为一,用后来的眼光看,这种打通了产业链各个环节的举动自然对玉溪卷烟厂极为有利,不仅能有效地把控原材料,还能有效地控制终端销售渠道。
多年以后,这种三合一的弊端也显露出来:权力的过度集中。但在当时,禇时健想的就是为保证烟草质量而控制原料。
60岁那样,禇时健已到退休年龄,提出退休之后,上级部门却挽留了他,如果没有这次挽留,现在的禇时健或许会和许多功成身退的老厂长一样,安享天年但抿然众矣,但这一挽留,却开启了禇时健跌宕起伏的后半生。
落于烟王
和那个时代的企业家面临的问题类似,禇时健需要有接班人将红塔集团传承下去,而在被挽留之后,褚时健早已过了退休年龄,长期处于超期服役状态中。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一手拉扯大的红塔集团越来越兴旺,但禇时健却是个富庙里的穷和尚,在玉溪烟厂工作的18年里,他所有的工资加起来总共有60余万元。这种个人收入与企业收入之间巨大的差距引发了一些微妙的心理,为他后来的折戟埋下了伏笔。
这种心态最终将他带动了危险的境地,而最终爆发的直接导火索是接班人即将到来。禇时健决定私分300万美元:“当时新的总裁要来接任,我想,新总裁接任之后,就得把签字权交出去了,我也辛苦了一辈子,得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不能白苦,所以我决定私分了300多万美元,还对大家说,够了,这辈子都吃不完了”。
潜在的危机最终引发了牢狱之灾。不过,这笔被私分的钱直到东窗事发,都躺在账户中未动分文。
1995年,有人举报禇时健有违法行为,1996年,禇时健经历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这一年,唯一的女儿在狱中自杀,听到这个消息的禇时健,潸然泪下。律师马军后来对媒体说过,这一年的中秋节,禇时健一人盖着条毯子,蜷缩在办公室看着电视,悲凉得很。
1997年7月,在红塔集团处在巅峰状态的时候,禇时健被拘留了,1998年9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他的案件进行公审,1999年,他因贪污之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1998年,禇时健在多地的看守所中度过,而这一年,红塔集团利税200多亿元人民币,几乎占去了当时云南省全省财政收入的一半,成了紧随大庆石油管理局的全国第二大纳税大户。“红塔山”成了中国第一大品牌。
但是,这一切,似乎都跟禇时健没有什么关系了。贡献有,但拿国家一分钱也是不对的。多年后,看到这些对自己的评价,褚时健深以为然。
74岁时,禇时健被保外就医,但是,牢狱生涯对禇时健改变良多,从他后来接受采访时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保外就医时,糖尿病很严重,头眩晕,“当时身体是不行了。(坐牢)对身体影响很大”。
出狱之后,头顶烟草大王光环的禇时健依旧炙手可热,想请他重新出山的企业如过江之鲫。但禇时健想的是,这些总不是长久的,干不好对不起人,而要干好也是重头来过。
橙王十年
禇时健曾公开提及,当年处理其案件时,曾给他留有120万元,而现在“我就想拿这120万谋生去,我会有办法的”。
机会来临了。当禇时健听说新平县一个农场破产后,他当即决定租下来,然而,租下来合同签完容易,但合同签完,需要筹集资金,但此前工资收入有限,禇时健只得和老伴出门借钱。
靠着朋友们的帮忙和筹措,禇时健终于凑到了1000多万元,承包农场,这时候,他已经是个75岁的老人,哀牢山上2400亩承包的果园摆在眼前,等待他的不仅有希望,还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疑惑。而这些借来的钱,一直到承包果园的第七年,即2009年才终于还清。
著名企业家王石在得知禇时健保外就医后,曾前往看望,而眼前这个戴着大墨镜,穿着破圆领衫并兴致勃勃跟他谈论橙子挂果是什么情景的老人深深打动了王石:“我当时就想,如果我遇到他那样的挫折,到了他那样的年纪,我会想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勇敢”。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哀牢山位于云南省中部,全长约500公里,是云贵高原和横断山脉的分界线,也是云河和阿墨江的分水岭。
位于哀牢山的茶马古道曾经是当地重要的商业贸易线路,解放前,翻越哀牢山古道,每天都有800多匹骡巴、千余商人从这里通过,悠长的队列驮着布匹、丝绸和各种百货而去,再驮回洋烟、茶叶等。
这一进一出之间,勾勒出当地最重要的商业物资关键词:烟草、茶叶,而茶叶,也是哀牢山的常见经济作物。在告别烟草之后,禇时健选择种橙而不是种茶的原因,不得而知,但通用的说法是,禇时健曾吃到过进口的橙子,而不服输的他认为,在中国也能种出同样好吃的橙子来。
不过,禇时健也曾公开说过,钱是继续创业的一个原因,谁都希望晚年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种橙并非易事,橙树挂果要6年的时间,对于一个75岁的老人来说,守望6年后未知的结果,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没什么意外,禇时健的橙子种的也不顺当。最初的几年,年年碰到不同的问题,橙树不结果、结果了但果子寡淡无味、结果子后不停地掉果子……
老两口只好在果园搭上了窝棚照看果树,而禇时健的老伴回忆,这个窝棚属于在里面抬头能看见天的那种。
为了保证果子的质量,禇时健启用了标准化管理,不仅严格要求每棵果树上挂果的数量,还从肥料下手,调节橙子的口感。禇时健以前作过烟草种植,认为农作物的种植是相通的,无非是光照、肥料和灌溉等,他晚上看书,白天实践,渐渐的,种植就上道了。
但即使如此,这种被命名为“云冠”的橙子,还是遇到了销售的问题。
在果园的分工中,禇时健负责管理果园,老伴负责销售。由于一开始当地冰糖橙品类众多,市场竞争也很激烈,十元能买到几斤橙子,而禇时健种出来的橙子,定价比市场上其它橙子高出数倍。
曾经有媒体拍到过一张禇时健春节和老伴在街上卖橙的照片,站在街上促销的禇时健,和其他街头商品销售者,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促销,禇时健的老伴马静芬想到打一条横幅,上面写“禇时健种的冰糖橙”,这种做法最初禇时健并不同意,但老伴的坚持之下,横幅的效果非常明显,橙子很快销售一空,禇橙的名字也就此叫开。
橙树渐入佳境,橙子也打开了市场,而周边地方也开始陆续有人来找禇时健谈合作。2006年,沃尔玛、家乐福等大型超市就曾洽淡过合作,但最终未能合作成功。
而禇橙的成功还引发多地向禇时健抛出橄榄枝,要求洽淡合作建立果园,这也意味着,未来几年之后,褚橙的产量将猛增,这也迫使他寻找开拓更广阔的市场。如果说,此前与这些商超未能谈妥合作还可以从云南及周边市场消化禇橙的话,产量的大幅增长则使得合作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2012年11月5日,禇橙借道食品电商本来生活网登陆北京市场,尝试线上渠道。而本来生活网市场总监胡海卿对记者说,此次合作,其实是禇老在为5-6年后的市场考虑,布局未来的市场。这个已经85岁的老人,创业之路远未止步。
禇时健说,这一辈子目前基本上也不用遗憾了。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橙树亦如是。
王石:“我当时就想,如果我遇到他那样的挫折,到了他那样的年纪,我会想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勇敢”。
禇时健曾公开说过,钱是继续创业的一个原因,谁都希望晚年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然而,种橙并非易事,橙树挂果要6年的时间,对于一个75岁的老人来说,守望6年后未知的结果,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编者按:过去的数十年间,中国有故事的财经人物数不胜数,弄潮的过程中,归于沉寂者也比比皆是。在一个飞速转型的商业时代,我们之所以选择禇时健作为开年人物,并从多个方面白描这位企业家,还原他的人生和精神,看中的不仅是他背后的故事性,更是他老骥伏枥勇气。
三十年经济发展大浪淘沙,对于创业者而言,这个85岁的老人所展现出的不服输创业精神,令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