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金融管理局总裁任志刚谈港元将来与谁挂钩

2004年12月03日 17:00 来源：中国经济网郭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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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全球财经观察》报道，香港乃至整个中国的金融体系又面临一个多事之秋，作为香港金融管理局总裁的任志刚是如何分析当前形势、寻找解决之道的?

    提起任志刚，人们会很自然地想起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当年正是他和时任财政司司长的曾荫权果断动用1800亿港元出击，迫使索罗斯溃败，维护了香港金融与股市的正常秩序，这次“香港保卫战”也成了任志刚的代表作。

    从1993年香港金融管理局成立至今，任志刚一直担任着总裁，他的主要职责是维护香港的联系汇率制度、监管银行系统健康安全地运作，以及管理着上万亿的外汇基金。他在金融市场丰富而独特的实践经验，使得他在对重大金融事件作出的判断具有格外的说服力。在香港乃至整个中国的金融体系正面临新一轮考验之际，《全球财经观察》专访了任志刚，试图从他对当前形势权威的解读中寻找解决当前问题的良方。

    《全球财经观察》：你不久前曾表示亚洲新兴市场若要达到整体金融稳定的目标，便应考虑建立货币联盟。亚洲市场规模虽然小，但是地区差异却很明显。请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倡议的，它的可行性高么？

    任志刚：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也很有学术性。其实，全世界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欧洲货币一体化的例子。其实这个问题我在1997年已经开始提出，提出的原因是什么呢？是能够感觉得到金融市场在全球化的环境之下以及资讯科技发达的环境之下，国际资金流转的力量是很厉害的。作为一个比较小的市场，就像一个游泳池一样，突然间有一只大笨象跑来游泳，污浊邋遢，然后跳出来就走了，剩下来的就是一池子脏水给你处理。但如果是跑进大西洋、太平洋里面去，就连掀起的波浪都是很小的。就是说一个市场大和小对它是否能够保持稳定和安全是肯定有影响的。

    当然，我可以用一个大栅栏挡着，不让大笨象来，也就是说对对冲基金、国际资金，不让它来。但是这时你的资金融通方面就做得不好。例如某一个经济体系，你想将储蓄引导向投资的方面，但是市民大众老百姓的储蓄不够，那么我希望外面的储蓄也来我们这里投资，帮助我们发展经济，那就要靠吸引外资。那就必须将我们的市场开放，就要将市场变得全球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当然有资金进来，投资在你的地区当然是好啦，但是与此同时就可能会有大笨象来你的游泳池里洗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怎么处理呢？其实1997年、1998年已经给了我们一个很清楚的教训，就是小而开放的金融体系，保障它的金融秩序和稳定是非常非常之难的。

    美国保障金融市场稳定比香港保障金融市场稳定容易很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要保证你的金融稳定，可以做些什么呢？我刚才说过，是因为你是小而开放，所以你受冲击的机会很高。假如你说我不开放，不开放的话对自己这个市场的发展、对资金融通、对国际资金投资在你这里让你发展，就是一个限制，也是不好的。

    其实在1997年、1998年之后，亚洲地区的国家都已经将自己国家市场开放的程度减退了。马来西亚外汇管制、泰国和其他地方其实也都不同程度地限制外国人去借他们本地的货币，或者外国人带太多钱入境。就是说入境也管出境也管。也就是说就小和开放这两个环节，他们先从开放这方面着手，不那么开放用以保护自己。这其实是无可厚非的，但你会发觉有另外的办法，就是从小市场这方面着手，那你怎么将这个小市场——游泳池变成大西洋呢？货币联盟！就是说每一个地区都用同一种货币，那么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大的市场。在理论上就是这样，但是在实践中如何去做就非常之难，我不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会见到这个市场，但是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

    《全球财经观察》：如果为了达到整体金融稳定及提高金融中介机制的效率，而要香港放弃对宏观经济政策，特别是货币政策的自主权，这种代价值得么？

    任志刚：至于说货币联盟的时候就放弃了金融市场的自主权，这我绝对是同意的。其实现在我们已经放弃了金融政策的自主权，这个自主权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手上。也就是说美国的货币政策是怎么样的，我们加点、减点，短期之内可以有点差别，但是长期上，你与别人的货币挂钩时，别人的货币政策就是你的货币政策。

    那么货币政策自主权对一个地方是不是这么重要呢，视乎这个地方的环境而定。如果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经济体系，那么没有理由把自己的自主权给别人，外面的影响对我又不是很大，我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走呢？但是一个比较小又比较开放的金融市场，好像香港这样，我们的进出口差不多是我们的生产总值的三倍，所以我们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和对外活动有很大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香港肯定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么你要自己的金融自主权有什么用呢。我们不是说放弃这个自主权，而是跟着外围走对自己会比较有利。其实这个道理1983年邓小平已经告诉我们了。

    当然，经济环境会变，稳定汇率也有许多种不同的做法。至于宏观经济的自主权方面，其实不是说放开了多少，也不是放弃。只要你的放开在某一个限度之内，大家是可以接受的。比如说不能超过3%，这是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不能说你有宏观经济政策的自主权的时候，因为经济不好就改到5%或者6%，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做法。

    《全球财经观察》：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在11月10日再次调升利息，你能否谈谈对美国未来息率走势的看法？而且，通常美元利率上升的话，港元的利率也会跟着上升，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刚好相反呢？请您谈谈您对港元利率未来走势的看法。

    任志刚：在美国，利率的走势其实是很清楚的，在过去因为科技步步突破，令经济有些隐忧。所以用一个比较宽松的货币政策去刺激一下经济，效果还是比较好的，现在的经济很明显是稳步增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认为应该继续实施一个宽松的货币政策。将这个货币政策正常化，所以有必要把所有的利率慢慢增加到正常的水平。

    至于什么才是正常的水平，这个我个人也很难讲。过去美国联邦储备基金利率的水平是多高呢，比如在过去几十年可能利率水平是3%乣4%，那这个是不是正常的水平呢？我们可以从此推算出正常水平是多少，但是过去的正常不等于将来的正常，也不等于现在的正常。因为过去几年的科技发展得很迅速，对于个人，对于劳动市场，对劳动人口的生产力是影响很大的。在这种生产力增长快、需求的压力太大的情况下，没有必要用利率去舒缓通货膨胀。这个正常的利率水平可以说是和以前的利率水平不同的。比如说现在的情况下，3%已经够了，不需要太高了。但是现在2%的水平仍然是低的，仍然会有上升的意向，至于是2.5还是3或者4，那就很难估计。我觉得它也是逐步来看，上升到一定程度会停下也说不定。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看法，可能有通货膨胀的压力。在有通货膨胀的压力的时候，我就完全不会怀疑它们是肯定会加息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就是紧缩的货币政策，而不是把货币市场正常化。所以也就很难解释这个加息究竟是控制通货膨胀还是将货币市场正常化。总之，我觉得这个加息的趋势会继续下去，增加到多少很难说。

    至于香港，在我们的体制之下应该与他们是同步的，但是我刚才讲过在短期内是可以不同的。大家知道在去年SARS之后香港的市场开始复苏，也有资金流入，香港的经济变好，我们的贸易顺差很大，超过10%，也许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下去的。特别是过去的几个月，经常有消息炒作说美元弱、人民币可能升值，香港经济复苏，外贸顺差，有资金流入。短期之内的流入，在香港现行的体制之下，是要去买美元的，因为一买美元就会在银行体系内造成许多流动资金，就会造成短期的利率很低，低到几乎“0”。这是一个短期的现象，我认为作为短期现象这些是正常的。如果问我港币利率的未来走势怎么样，我认为港币的利率可能很快就追回去，追上美国的利率。

    《全球财经观察》：最近港币与人民币挂钩的可行性备受关注。许多经济学家认为，人民币的价值目前被严重低估，因而一旦人民币自由浮动，其汇率必将飙升。如果港币取消联汇制而与人民币挂钩，港币必然将随人民币升值，从而将价格已经不菲的香港商品逐出国际市场，彻底摧毁香港经济。请问你是否认同以上说法？你个人又认为港币与人民币挂钩的可能性有多大？长远来说，若港币与人民币挂钩，又会对香港的金融业务带来什么影响呢？

    任志刚：保持稳定的汇率比有独立的货币市场要好。无可否认，我们在1983年的政策决定要找一个货币挂钩，美元是最好的对象。到了现在，我们和内地的经济联系越来越密切，我们靠内地经济比靠美国的要多，如果重新选择也许会有不同。可是要考虑到人民币和中国经济现在的情况，人民币和美元也有稳定的关系。从长远来讲，我觉得港元和人民币保持稳定关系比与美元保持稳定关系要好。但是事实是港币和人民币都和美元挂钩。当国际收支在平衡的情况下表示你的货币对外的汇率是合理的，当然如果你的财政赤字很高那就另当别论了。当人民币增加弹性的时候它的素质更好。从客观因素来看，人民币的汇率即使有波动也不可能会很大，因此说港币与人民币挂钩更稳定。所以，从很长远来看，如果能够改变以前的决定，我们很有可能不再选择美元。但是现在不太可能，我们的储备全部都是美元而不是人民币，短时间不可能改变港币挂钩的对象。

    《全球财经观察》：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你当时是做什么工作？最深刻的感觉是什么？今天再来看，亚洲金融危机是否真的是由索罗斯制造的？

    任志刚：1997年、1998年是一个很震荡的经历，我是很信奉自由市场的，我不认为应该封闭市场。当然，当一个自由市场受到别人自由操控的时候，我认为监管部门有责任将这个市场纳入正轨。做法呢？只有干预市场，这是我的建议，那么和财政司司长商量后就实施了。看到市场方面有对冲基金骚扰，看到美国股票市场是下跌的，但是在货币方面，如果有资金大量流走，利息马上会飙升到很高。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看美国股票市场和恒升指数，做一个空仓，再看货币这边全部都抛售，令利息上升。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做法，并且能够看得到。我们没有理由看别人拿钱走啊，所以就在股票市场干涉它。因此1998年我们在股票市场做了一个规定，虽然这个规定很难，但是非常有效，实施起来也很简单。从开市开始，别人有什么抛售我们就买什么，开始只有4个小时而已，我算了算也不是很多钱，只有几亿，因此就真的这样做了，最后也成功了。把自己的金融市场拿了回来。我已经说过小而开放的金融市场是很难保证自己稳定的，必然要有一定干预。

    《全球财经观察》：今年下半年，香港地产复苏，是否意味着香港经济已经完全走出亚洲金融危机的阴影，进入一个上升周期？这次香港经济重振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你如何预测香港明年的经济走势？

    任志刚：香港已经在2000年走出金融危机了，2001年依然有通货紧缩的情况是因为我们和大陆的一体化造成的内部结构调整，而不是金融危机的影响。在同一汇率下，一个高价格的经济体系和一个低价格的经济体系越来越密切、越来越一体化，所以只有调整内部价格。这个调整从去年年底差不多就开始进行了。香港的工资水平仍然比内地高很多，那么希望内地的工资上升多点，可以让香港的工资不要跌得那么多。在其他方面，例如房地产，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在去年下半年，如果将新界和深圳的房地产价格相比，差得不太远。当然，在一国两制的条件下，是应该有些不同的，香港和深圳同样大小的房间价格大概在2：1左右，这也是合理的。好像美国不同的洲，虽然不是一国两制但是价钱也差得很远，3：1、4：1的都有很多。在这个调整完成的时候，你可以看到国内的经济增长大概是7%乣8%左右，是很高的，而我们香港在调整之后在金融方面应该也是可以和国内保持一致的增长的。但是这个结构性的调整仍然会造成一定的失业，工业已经饱和，服务行业不可能完全吸收这些失业的人，这仍然需要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