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通中国反垄断案背后 10亿美元罚单难开

　　凭借一系列强大的技术专利，高通创造了一个令诸多企业羡慕且可持续的盈利机制，但也因此惹来不少麻烦。因专利授权定价问题，高通已遭遇不少国家和地区的反垄断调查。当下国家发改委介入对高通的调查，亦是新一轮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

　　2 月11 日，中国通信工业协会发布消息称“配合国家发改委对高通进行反垄断调查”。协会及下属的手机中国联盟已向国家发改委递交了一份“关于高通商业模式损害中国手机产业的研究报告”。报告在协会及手机中国联盟进行了大量调研，问询二十几个国内主要品牌企业意见的基础上形成，它详细分析了我国国产品牌手机企业知识产权的生态环境和高通收费现状。

　　此消息被解读为国家发改委自去年11 月25 日起，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案进一步发酵的结果。

　　专家们接受《企业观察报》采访时普遍认为，国家发改委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很可能是中国移动通信技术从3G向4G升级过程中的一种谈判策略，结果很有可能是双方均做出让步，以和解收场，高通在与中国手机厂商之间的芯片和专利授权价格上将进行适当调整。如部分媒体所分析，高通被开出近10 亿美元罚单的可能性不大。无论结果如何，现实是中国手机厂商短期没有太多的国产选择，无法摆脱对高通过度依赖。

　　高通服软是乌龙

　　其强势地位难撼

　　就在高通公开回应称，“高通公司投入数百亿美元用于研究发明创造，并以合理的使用费率授权给手机制造商，目前正积极全力配合国家发改委反垄断调查”的情况下，国内媒体又曝出这样的消息，“经国家发改委反垄断局证实，已收到高通提交的一份整改承诺请求书，高通承诺继续配合国家发改委反垄断调查，并希望通过整改，请求发改委中止对其反垄断调查。”这让该案变得迷雾重重。

　　对此，《企业观察报》记者致电国家发改委(以下简称发改委)价格监督检查与反垄断局局长许昆林，他解释称：“这是个别媒体的误读，将高通与另一家企业混淆了，发改委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正在进行中。”但对于发改委对高通发起反垄断调查的背景、原因及目前的进展情况，他并没有做更多介绍，只说会在近期将召开的发布会上统一对外发布。

　　随后，记者又致电高通中国公关部相关负责人，得到的答复是：“我们从来没有向发改委递交任何类似整改承诺请求书的文件，目前正在并将继续全力配合国家发改委的调查，但发改委要求对调查细节保密。”

　　此外，高通中国也并没有对此案进行更多解释，只是在给本报记者的书面回复中强调：“自十多年前在中国开始推出我们的技术和产品以来，高通公司始终致力于大力投入研发、授权我们对移动通信产品不可或缺的先进技术，并为中国合作伙伴提供最先进的芯片产品，从而支持了中国无线产业的发展。中国的移动生态系统正在蓬勃发展，国内企业、员工和消费者都一直在从中受益。”

　　就此，易观国际高级分析师卓赛君表示：“发改委去年11月底发起调查，中间又有春节放假时间的耽搁，调查肯定还未有大的进展，在没有阶段性结果的时候各方自然不便对外回应，这很正常。”但是，他认为手机中国联盟向发改委提交的调研报告会成为发改委做进一步调查的重要参考依据，手机中国联盟在其中发挥了非常关键的资料收集作用。

　　卓赛君认为，高通公司在手机芯片方面的专利技术非常强大，目前中国还没有适合的企业能够取代，鉴于我国高达80%以上的手机生产企业仍需要依赖高通的产品，因此，即便遭遇了发改委的此次反垄断调查，高通在中国市场的强势地位也不会被轻易撼动。

　　高通在通信市场的强势地位是公认的。一新锐手机厂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采购高通的手机芯片，仅门槛费就超过500万元，这还只是一个准许采购的许可证，手机芯片采购时需要重新付费。对此，大家也都无可奈何，因为除了高通，其他公司的芯片在性能、稳定性等方面都无法与高通相比，目前，主流智能手机大多采用高通的芯片产品。

　　剑指外国芯片

　　保4G平顺起航

　　发改委对高通发起反垄断调查之所以备受关注，除了因为高通是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机芯片供应商，我国大多数手机生产厂商对其有非常大的依赖，更重要的是因为发改委此次发起调查的时间节点非常特殊，恰恰是工信部发放4G牌照，中国开启4G时代大幕之时。

　　中投顾问高级分析师任浩宁分析说：“高通在全球手机芯片市场的占有率高30%以上，对中国这个手机消费和生产大国的影响力更大。在我国4G刚起航的重要时期，国家发改委以高通这样的龙头企业开刀，发起对它的反垄断调查，有更深层次的考量，那就是保护国内企业，为我国4G可持续发展创造公平而利好的环境。”

　　2013年，在中国移动的第一期TD-LTE终端招标中，采用高通芯片的中标终端产品占一半以上，而国产芯片厂商只有华为、海思中标。另据研究机构Canalys的数据，2015年大中华地区4G智能手机出货量预计将增加约三分之一，超过5亿部，其中大部分将采用高通的技术。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表示，九成以上的4G手机(包括TD-LTE在内)都需要向高通缴纳专利费用。而且，即使采用的是联发科等供应商的芯片，如果该芯片涉及高通对联发科等芯片企业的授权，终端厂商同样需要向高通缴纳以终端价格计算的专利费。而高通原计划针对LTE的授权费用为每部手机最终销售价格的4%。

　　“在4G时期，LTE的专利总量远远超出3G，且终端功能日益复杂。如果LTE众多专利的拥有者都要在4G大规模商用时将知识产权过度‘变现’，就会对终端企业造成巨大的成本压力。”任浩宁说。

　　手机中国联盟秘书长王艳辉对这一趋向的发展甚至做出了更严重的分析：“往坏处想，很可能会出现发生在DVD产业的恶果。中国一些公司生产一台DVD可能就挣几元钱，但是海外的专利拥有者会挣到更多，甚至收取更多专利费，结果就是中国的整个产业彻底沦为制造业，利润被海外的专利公司霸占了。”

　　据手机中国联盟的调研，高通存在过度收取专利费和搭售行为，如果情况属实，则意味着已经进入了低毛利规模竞争阶段的国产手机厂商，其利润空间会被高通严重侵蚀，竞争力的提升也会受非常大的影响。

　　当下，为推广4G标准，我国相关部门希望4G手机价格能够降下来，以吸引更多的用户升级购买。但高通在4G领域的芯片专利优势过大，甚至到了影响4G手机最终定价的程度，如果高通的专利授权费用不下降，运营商对4G手机的补贴能力是有限的。

　　因此，电信专家、原工业和信息化部电信研究院政策与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蔡雄山表示：“我国国家发改委此次对高通进行反垄断调查，客观上可能促成相关企业跟高通在专利授权费一事上展开谈判，为4G商用、国产手机厂商创造更好的发展空间。”

　　对此，美国投行Raymond James发布的研究报告也分析称，中国手机厂商对高通每季度芯片出货量的贡献约为15%至20%，相对于高通CDMA技术业务(QCT)整体有着更高的增长率。中国终端市场对高通技术授权业务(QTL)的营收贡献约为20%。由于中国LTE网络即将启用，高通技术授权业务的平均售价将上涨，而CDMA技术业务的市场份额也将提升，因此，中国被认为是2014年高通这两大业务的主要增长动力。这一调查的时机表明，这可能是中国在移动通信技术从3G向4G升级过程中的一种谈判策略。

　　技术短板难补

　　10亿美元罚单难开

　　发改委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结果一旦成立，按照中国反垄断法的具体内容，高通可能面临中国内地地区营业额1%至10%的罚金。业内有专家测算，截至去年9月30日，高通总营收为249亿美元，其中49%来自于中国，达123亿美元，所以，高通可能面临最高达12亿美元的罚金，而这笔金额高于高通全年在研发上的投入费用——10亿美元。

　　但是，此次反垄断调查究竟是否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尾?蔡雄山表示：“鉴于中国企业对高通的技术和产品有很强的依赖性，而高通也不愿轻易放弃中国这个庞大而潜力无限的市场，所以，最终双方都将做出让步，和解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此次反垄断案最大的意义在于我国宏观管控力量对国内大的垄断力量的敲打，对利益相关方进行再平衡。”

　　他认为，高通可能会因此案支付一些罚款，但并不会如业界所估算的超过10亿美元。任浩宁也表示，如果和解，最终罚金可能不会有这么高，且罚金的计算方式实际有三种选择：要么按照高通在大陆区域的销售额来确定，要么按照高通整个产业链价值的百分比来确定，要么按照其垄断行为对其他企业的影响预估确定。

　　专家们认为，这样的预判是由中国企业短期内无法在相关芯片技术研发与创新上有所突破的现实情况所决定。有这样一组数据可以说明这个问题，2013年，我国芯片的进口额为2100亿美元左右，再次超过石油成为第一大宗进口商品。芯片的进口依存度接近80%，高端芯片的进口率更是超过90%。

　　“而且，此类高新技术的突破不是投入大量资金、消耗大量时间就能够实现的，更重要的还在于人才的培养和引进，经验的长期累积。”蔡雄山说。

　　就此问题，任浩宁补充说，芯片产业是典型的资金密集、知识密集型产业，同时也是全球性竞争的产业，能否真正发展壮大，取决于企业自身资源整合的能力。中国电信产业相比国外发达国家起步晚，力量弱，所以我国芯片企业成立时间也都比较短，大都处于艰难的成长阶段，资源整合能力有限，只能一步一步发展，因此呈现出很多企业的芯片设计和研发总是跟随国际巨头的步伐，少有自己创新思维的现状。

　　“国产芯片产业要实现跨越式发展，关键还在于加大研发投入，实现自主创新，拥有完全的自主知识产权，锻造自身的核心竞争力。自主创新就是指我国自主设计开发芯片，掌握产品核心技术，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实现工业规模的生产，并且具有一定的国际竞争力。”任浩宁说。

　　目前，在国内芯片领域，三家国产公司已通过并购等资本手段进行补强。2013年年底，清华紫光分别以17亿美元和9亿美元对展讯、锐迪科进行了收购。卓赛君认为，此方式也难在短时间突破高通强大的技术壁垒，但该事件具有积极意义，如果政府大力扶持，让其尽快发展起来，有望对高通形成压力，倒逼其降低专利费，或改变收费模式，从而对下游产业链公司形成利好。

　　政府作为难成

　　企业强“芯”剂

　　虽然此次发改委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还没有任何进展披露出来，但是业内专家对《企业观察报》记者解读说，此次反垄断调查表明，我国政府为本土企业的发展打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喘息契机，在努力为其发展清扫障碍，非常值得肯定。

　　蔡雄山说：“公平的市场环境是产业健康发展的前提和基础，此次反垄断调查表明我国政府为企业发展规范市场竞争秩序的决心和努力。”任浩宁也认为，反垄断是用法律的有形之手让市场的无形之手发挥更好的作用，我国政府应该将之常态化，以有效维护市场公平竞争，从而起到提高经济运行效率，维护消费者和社会公共利益的作用。

　　2013年，中国对境外企业价格垄断开出首张罚单。韩国三星、LG，中国台湾地区奇美、友达等六家国际大型面板生产商，因垄断液晶面板价格，遭到国家发改委经济制裁3.53亿元人民币，这也是迄今为止中国开出的金额最高的一张价格违法罚单。

　　“不仅仅在中国，在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对国外企业发起‘双反’调查也是保护本国企业的有效手段，我们国家政府也应该用好此类解决对外贸易纠纷的应急方式，从而使得我国在相关贸易谈判过程中更有底气。”任浩宁说。

　　但是，有了政府如此用心费力的扶持，对于本土的芯片厂商而言，必然意味着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高通手中拿回来部分市场份额吗?卓赛君认为不尽然，他的解释是，手机厂商选择芯片的标准一看技术，二看质量及供货的稳定性，但是要达到这样的要求，本土芯片厂商与高通等国际厂商相比仍有较大差距。

　　目前，大陆芯片企业虽然数量众多，但大多规模小、实力弱。以芯片设计企业为例，大陆共有600多家，但年营收达到或接近10亿美元的仅有海思、展讯通信两家，1亿至10亿美元的不到20家。2012年中国前十大芯片设计企业的销售总额还不到高通的三分之一。

　　资本对于芯片企业来说至关重要。在这样一个高投入、长周期的行业，按照国际上的说法，芯片设计公司的年营收要达10亿美元才可能长期可持续发展，这意味着中国芯片企业必须先做大做强，才能有跟高通等国际厂商竞争的基础。

　　“当前，虽然政府支持我国通信产业，支持国产芯片厂商的决心和力度不小，但是光有政府政策的支持是不够的，我国没有哪个产业是单靠国家的扶持而发展起来的。企业是市场的主体，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要真正强大，各企业仍需加速练好内功。”卓赛君说。

　　专家观点

　　国家发改委针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对高通在中国市场的整体布局和利益情况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建议国家发改委最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对其开出具有警示意义的罚单，并将这部分资金用来成立产业扶持基金，专门用于对本国相关企业的重点支持。

　　建议有关部门尽快确定一两家或三四家有发展潜力的芯片厂商，对他们采取重点优惠措施，扶持他们优先发展起来，然后再渐渐带动整个产业链的发展。这里的扶持并不是常规的税收、资金和补贴上的扶持，平常惯用的扶持手段对高新技术研发企业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紫光集团这种企业当前缺的不是钱，而是人才。要想尽办法培养人才，挖掘并拓宽人才引进渠道。

　　——中投顾问高级分析师任浩宁

　　经过这次反垄断调查，高通可能会被迫放弃部分在3G市场上的份额，这对中国本土企业而言是很好的契机。现在关键是看国内是否能出现这样一两个“大拿”能瞅准机会，把握住这个将来可能会被让出来的蛋糕。

　　——易观国际高级分析师卓赛君

　　2008年我国实施反垄断法以来，近年来力度不断加大。反垄断法成为悬在大企业头上的一把利剑。发改委发起反垄断调查的目的在于规范市场竞争秩序，激发市场竞争活力，而不是要打压谁，或者赶走谁。但是我国芯片供应商等通信企业也应该在此事中做更深刻的反思，我国企业要想在竞争中不受制于人，必须加快创新，各企业要让专利技术成为企业加速发展的“利器”，不断强化自身对知识产权的创造、运用、保护和管理能力，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成为创造者和引领者，而非模仿者和跟随者。

　　——原工业和信息化部电信研究院政策与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蔡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