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珠海市委领导开完近3个小时的长会后,珠海市发展和改革局总经济师王梦阳回到办公室,向其领导汇报会议提及的重要问题:在前三季度的考核中,以发改委为责任单位的8项指标中有2项未完成。
“其中一项指标年底还可以冲一下,只差0.5%,另一项指标完成难度可能较大。”王梦阳汇报称。
与深圳、汕头以及厦门同年被划为经济特区的珠海,在珠三角各城市选择以“三来一补”加工贸易完成原始积累的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却独树一帜地树立打造“花园式海滨工业商贸城市或高科技城市”的目标。
这一城市定位以及其他多个原因导致珠海于此后数年在珠三角城市GDP排名中靠后。2012年,珠海完成地区生产总值1504.1亿元,比上年增长7%,在珠三角九城中位居倒数第二,仅高于肇庆,其与倒数第三的江门差距较明显,达370亿元。
“今明两年的统计数据仍不会有很明显的改观,但珠海三五年后会崛起”。王梦阳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王的信心来源于今年初出台的 “三高一特”产业规划,已建成或在建的交通道路枢纽,以及多年来积淀的产业基础。
根据日前中央组织部印发的《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中提出的“不再以GDP论英雄”,不少人士认为,这会减轻珠海这类GDP总量不大城市的考核压力。但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的多位专家看来,GDP是各项财税收入的基础,而财税收入会影响城市的后续发展,不能因此放松经济总量的提升。
8次变更产业发展重心
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的多位珠海人士表示,珠海城市定位的频繁变动和产业选择的不尽合理,是珠海经济发展一直较缓慢的原因之一。
与深圳在特区建立之初即把外向型经济作为城市定位不同,珠海在1980年定位为“建成具有相当水平的工农业相结合的出口商品基地,成为吸引港澳客人的旅游区,新型边防城市”。
但在发展旅游业的同时,珠海意识到工业制造是城市财富累积的必经阶段。因此,4年后,珠海谋划转型,提出打造“海滨工业商贸城市,以工业为主,兼营农渔牧业、旅游业、商业、综合发展”的方针,制定“外引内联与自办相结合,以外引为主”的工业发展思路。
1989年,珠海工业总产值达42.01亿元,总量与1979年相比增22.6倍。但据《深圳统计年鉴》显示,同年深圳工业总产值已达144.7亿元,约为珠海的3.4倍。
王梦阳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谈及相邻两城最初产生的差距时表示,深圳与香港相邻,“香港就可以‘喂饱’深圳,但澳门产业独特,没办法辐射珠海。”
珠海力图发展高科技和高端产业来扭转局面。上世纪90年代初,当珠三角其他城市在引进传统制造业高速发展时,珠海重新定位为“花园式海滨工业商贸城市或高科技城市”。
王梦阳介绍称,1992年,珠海将发展高新技术企业和技术含量高的企业作为发展重点,严格限制低附加值、高成本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但其曾表示“珠海错过‘三来一补’加工业发展的原始积累阶段,追求跨越式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结果造成了工业竞争力整体弱化,工业落后周边地区。”
高技术发展的路径在1998年底得到城市定位上的改变,大办“大学园区-科技创新海岸”,构筑“实业旺市、科教兴市、环境强市”三大发展平台。
2000年,珠海完成工业总产值674亿元,同年,深圳完成2672.42亿元,约为珠海4倍,而同于1980年被划为经济特区的汕头和厦门,分别为800亿元和847.87亿元,均超过珠海。
这一年,珠海又确定了“三基地一中心”的定位,要“把珠海建设成为以信息技术为龙头的高新技术产业基地”。
2003年1月,在此基础上,珠海提出“工业西进、城市西拓”的战略。同年,珠海新的总体规划获国务院批准,被定位为“珠江三角洲中心城市之一,东南沿海重要的风景旅游城市。”
2008年12月,《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规划纲要(2008-2020)》获批,珠海被定位为 “珠江口西岸核心城市和交通枢纽城市。”2013年1月,珠海市政府出台《珠海市“三高一特”现代产业体系规划》(以下简称“三高一特”规划),再次明确产业发展思路和方向。至此,珠海的城市发展重心已经变更8次。
软件业缺乏龙头带动/
据“三高一特”规划,“三高一特”是指以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低能耗、低污染的产业群为核心,建立主要包括高端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高端服务业、特色海洋经济和生态农业的新型产业体系,包括软件、集成电路设计、移动互联网及智能电网、物联网、生物医药、新材料以及3D打印。
作为“三高一特”高新技术产业中的代表行业,软件行业早在1999年就明确被列为珠海第一支柱产业。该行业目前发展所面临的困境,在整个高新技术产业中也极具代表性。
数据显示,过去10年,珠海软件行业保持年均超过25%的产值增速,截至2012年底,实现主营收入288.33亿元,约占珠海2012年工业总产值的10%。
一家软件公司的负责人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珠海软件产业中还是以小企业为主,由于没有核心技术,靠降价等恶性竞争,使软件业利润急速下滑。
“对于小企业而言,如果想转型做研发,研发费用太多增加了风险。这时候可能需要政府给一些支持,但珠海经济总量有限,很多时候政府有心无力。”上述人士表示。
数据显示,2011年,珠海在科研总量上的投入为28.2亿元,在珠三角九城中列倒数第三,深圳、广州同期科研投入分别为400亿元、250亿元。但从科研投入与GDP占比分析,珠海科研投入占2.01%,仅次于深圳、中山和广州。
珠海市软件行业协会一名不愿具名的人士向记者介绍称,珠海软件发展的思路一贯是 “以大带小”,通过引进和培育大企业形成产业链,从而促进软件产业集聚,增强内生发展动力。
对于这一模式,王梦阳在回答记者关于“珠海过度依赖单个企业的产业结构是否合理”时也曾提及,他表示,类似格力这样的“巨无霸”企业,带动了上下游产业在珠海的集聚,但“巨无霸”企业如何带动第二梯级的企业的形成,也是其正在积极考虑的问题。
上述软件行业协会相关人士认为,目前珠海软件行业中大型的能起到拉动整个产业作用的企业数量极小,需要政府对有发展前景的企业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并对具备竞争优势的企业进行引导,鼓励其参与全球竞争,在国际市场上寻找机会。
此外,上述人士认为,引进更多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软件巨头对行业的拉动作用巨大,“但这也需要政府改善投资环境,加强基础配套设施的建设,以及为吸引人才做一些准备。”
在今年上半年珠海市软件协会组织的会议上,与会企业提及最多的问题仍然是“高素质的软件人才在珠海太难招”。
数据显示,1999年,珠海软件行业从业人员为4000多人,但到2011年,这一数量接近4万人,12年间从业人员数量增长10倍。因为行业的快速发展,对人才的需求也逐年增加,据了解,珠海IT人才需求近年年均增长35%。
但由于珠海临近深圳、广州,因考虑到行业发展前景和薪酬,优秀人才更多从珠海流向外地。
“珠海此前兴建了一批大学,产学产研结合应该受到重视,在培养人才的实践操作能力方面应该加大力度。”软件行业协会相关人员表示。
此外,上述人员认为,政府也应加强人才引进方面的扶持力度,以及加强相关产业园的生活、教育、商业和医疗配套。
游艇产业优势渐弱/
王梦阳在向记者介绍“三高一特”产业规划时,特别强调“一特”,即特色海洋经济和生态农业,“这是依托珠海的特有环境形成的产业,其他地方想模仿也没有条件。”
据介绍,位于珠海市平沙镇游艇与休闲旅游区的游艇产业基地为目前国内已建成的最大游艇制造基地,这里已占据国内豪华游艇产值50%的份额。
据珠海市高栏港经济区产业发展局信息,2012年,平沙镇游艇产业工业总产值达13.85亿元,同比增19%;游艇进出口总额为7450万美元,同比增16%。
平沙镇游艇产业基地的船厂江龙船舶市场部经理李晓晖认为,游艇需求的爆发可能还需要两至三年。而这期间,政府应该力求与相关部门沟通,解决目前阻碍游艇产业发展的制度障碍。
“比如,开船出海,不同省份之间还会有限制;牵涉到的主管部门太多,办事效率受阻;公共码头缺乏;港澳船艇入境方面的限制以及购买游艇需要增收10%的奢侈品税,这些都是需要政府帮助企业去解决的问题。”李晓晖介绍称。
与中山相比,珠海游艇产业有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有较长的海岸线以及100多座海岛,但资源并未得到很好利用。“情侣路沿线海域停满渔船,大量渔民在近海和入海河流处放置的大量鱼笼和渔网,给游艇航行带来危险。”
珠海自身面临的局限性如不及时突破,周边城市一旦开始布局,将削减其早发优势。
据了解,与珠海相邻的深圳,此前预计游艇产业收入至2020年有望超过200亿元,而深圳市政府也多次与国外巨头探讨游艇产业发展,还连续组织了七届中国杯帆船赛,搭建起重要的游艇贸易和交流平台。而游艇制造已初具规模的珠海还未举办国游艇博览会,且未有自己的游艇俱乐部。
“珠海2008年说要建华南地区最大游艇俱乐部,但到目前仍未建成。”李晓晖介绍。
据了解,2007年,珠海曾宣布建立5个游艇俱乐部和码头;2009年,《珠海市游艇产业规划》出台,提出构造船艇“世界工厂”,但业内人士称,这些规划仍停留在图纸上,至今珠海仍无船艇专业码头。
而截至目前,深圳已注册成立7家游艇俱乐部,建成专用游艇码头3个,投入使用的游艇泊位超过300个。
短期GDP难有起色/
根据《珠海市“三高一特”现代产业体系规划》,高端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高端服务业、特色海洋经济和生态农业中所包含的多个行业均为新兴行业,短期内扭转GDP数据较为困难。
以珠海市重点布局的航空制造业为例,因发展已达21年,加之中航通飞总部落户于此,因此珠海寄予厚望。
但根据此前珠海发布的经济数据显示,2015年航空产业将达210亿元,总量并不大。中航通飞相关人士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航空产业的投入和产出之间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研发环节,这一过程需要10年以上。
而该产业发展还面临政策上的障碍,即低空领域仍未获准放开。根据国务院此前批准的《低空空域管理改革指导意见》,2011年~2015年底,将在全国推广1000米以下低空飞行的试点成果,基本形成政府监管、行业指导、市场化运作、全国一体化的低空空域运行管理和服务保障体系;2016年至2020年深化改革完善低空领域管理机制。如果按此预测,珠海通用航空产业将在2020年之后得到改善。
此外,珠海近两年投资1500亿元打造的高栏港海洋工程装备产业园区,也是前期大投入但见效较慢的产业。根据高栏港区计划,产业园2015年工业产值可达400亿元,而中海油等项目得10年以后,产值才能达1500亿元,与目前得投入持平,近年内对GDP的贡献将有限。
不过,广东省社科院珠海分院研究员王凯宏在 《珠海特区报》发表了 《珠海经济发展的挑战与对策》一文,以GDP增长为刚性指标的政府绩效考核体系,必然产生GDP增长压力型的政府行为,GDP的增长就成为了压倒性的中心工作,其他一切事情都要让位于GDP的增长。珠海的自然生态环境,一旦受到破坏,则难以再生,保护生态环境是珠海人必须肩负的历史责任。上世纪90年代珠海制定的具有超前性的城市建设“八个统一”,当前仍然具有先进性和操作性,不妨修订实施。
与GDP“垫底”相对的是,广东省环保厅9月24日首次公布2013年8月珠三角九市及顺德区城市环境空气质量状况月报及排名,其中珠海市环境空气综合质量指数位居第一。
此外,中组部日前下发了《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规定今后对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的各类考核考察,将强化约束性指标考核,加大资源消耗、环境保护、消化产能过剩、安全生产等指标的权重,不能仅把GDP及增长率作为政绩评价的主要指标,不能搞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长率排名。
从今年1~10月的经济运行数据看,如比较同处珠三角第三阶梯的4个城市相应指标,珠海在公共财政预算收入等指标上质量相对较好。数据显示,惠州前10个月完成财政收入201.85亿元,同比增长22.4%,中山完成189亿元,珠海完成152亿元。
但如考虑到经济总量,珠海的财政收入质量最高。珠海前10月GDP总量完成1176亿元,实现财收152亿元,相当于7.7元GDP完成1元财政收入,同期中山完成1元财政收入需要10元GDP,惠州需要9.5元,江门则需11.6元。
不过,广东省社科院区域竞争力研究中心主任丁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新的考核模式并不是说GDP总量不重要,而是更强调地方政府要结合当地资源、产业基础、区位去选择适合自己的产业发展路径。“珠海自身发展动力确实不足,这一考核标准的变化并不能让它松一口气。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珠海在产业选择上也应该遵循这一原则,要充分考虑市场的作用。”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政税务系主任林江则表示,“三高一特”的产业选择与最新出台的 《通知》相符。但他同时认为,GDP总量仍然很重要,现在的考核标准只是要求质量和数量并重。“如果一个城市GDP总量太低,当地政府的财政收入也会相应较低,这会对城市后续的建设,比如基础设施的投建等造成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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