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的家,山东济南的陈士华老人的生活重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家”。
每天早晨,这位69岁的独居老人拎着水杯穿过嘈杂的马路,步行10多分钟后,八点半准时出现在社区内一处僻静院落。在这里,除了可口饭菜,还有可供休息的床铺,她可以和旧邻们一起搓麻、唠嗑、看电视。直到下午四点半,她才意犹未尽地回家。
这样“热闹得忘记时间”的日子,陈士华已在济南市小辛社区裕辛苑托老站过了整整7年。7年前,“托老站”这一新兴社区养老模式开始进入当地公众视野。运行伊始,社区托老站曾以提供便捷的服务、给老年人带来归属感等优势广受赞誉。
如今,在济南,像陈士华一样享受日托服务的老年人越来越少。据济南市民政局统计,初建时的全市19家托老站目前已减为7家。而在其他开展托老服务的地区,托老站同样遭遇发展困局。
在社区养老越来越被寄予厚望时,托老站为何会陷入“叫好不叫座”的尴尬?到底是什么挡住了家门口养老的路?
托老站如同“夹生饭”
2010年,济南市趵突泉街道办事处一栋二层小楼,“夕阳红暖心托老所”的牌子被悄悄摘下。整个过程并未引起多少社区居民注意,但这却意味着山东首家社区托老站已成为历史。
今天,仍可通过网络搜索窥见该托老站成立之初的景象:成立当天就有12位老人“入托”;设有休息室、聊天儿室、健身房等,为社区老人提供日托、配餐、教学、保健等综合服务……
“办事处不仅为此新建了280平方米的小楼,而且每年拿出几十万元补贴。”趵突泉街道办事处社会事务科科长张凯说。
“为政府分忧,替子女尽孝”——济南市首批19家托老站承载着这样的期待成立了。在这座城市,老龄化日趋严峻的问题不容忽视。来自济南市民政局的数据,济南市自1987年进入老龄化社会后,老年人口一直以年均3.2%的速度递增。2012年底,全市户籍人口中60岁以上老年人目前已达106万人,占总人口的17.4%。
据济南市民政局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处相关负责人介绍,2005年,济南市配合民政部要求实施的“社区老年福利服务星光计划”,新建许多“星光老年之家”,但因缺乏运营补贴,运行不甚理想。从2007年起,济南市民政局把这些场所改扩建为社区托老站。当时共建19家,配以规模不大的器材室,每家设床位20~50张,每床给予2000元一次性补贴。
然而,实际运行却不尽如人意。本报记者走访时发现,临湖社区托老站牌子至今未摘,但早已停用。当地居委会主任邢燕亭曾对媒体介绍,该托老站每月收费600元,由政府投资,街道提供场地,因入托老人太少,撑了不到一个月就关门了。
纬一路社区托老站2008年开建,实际运行不到半年。居委会主任李玲告诉媒体记者,最初报名人数甚至凑不齐打一桌麻将。
对当初托老站摘牌,张凯遗憾地说,“形式很好,内容很好,但老年人缺乏”。之所以没有足够吸引力,张凯分析,这与老年人的观念有关,“很多老年人觉得去那里会让人觉得子女不孝,抹不开面子”。
出于对日托老人安全的负责,托老站一般对老人来去时间都有限制,这容易引起入托老年人不满。张凯清楚记得,当时,某老人的家离托老站仅150米,午饭后非要回家,鉴于老人的身体状况,不得以派两位工作人员搀扶其回家。
“托老站如同‘夹生饭’,既不能完全满足亲情、家庭环境的要求,又达不到养老机构专业的服务水准”。张凯说。
面对托老站较高的淘汰率,济南市民政局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处相关负责人认为,这与老年人观念陈旧、收入不高不无关系,此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该负责人解释,政府对托老站没有运营补贴,为维系其生存,济南市民政局不定期地从福彩公积金中给予每家两三万元不等的补贴,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能否存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在社区的重视程度和投入。
至今仍在运营的裕辛苑托老所主任王脉金坦言,如没有居委会每年补贴的10万元,肯定撑不下去。包括陈士华在内的26位入托老人每人每月仅缴纳60~90元不等,其他托老站入托老人也仅需缴纳几百元不等的费用,显然这无法应付托老站的日常开销。
“仅仅将托老站建起来,但对其运营进行补贴没有制度化,托老站的发展远没有达到预期”上述负责人表示。
关键是获得老年人的认可
遇困之后,如何衔接托老站这一社区养老模式,一些社区仍在探索。
“与其半死不活地持续下去,不如转变社区养老的思路”张凯解释,鉴于入托老年人日渐减少,托老站原址经重新装修后,之前的牌子被趵突泉街道综合文化站取代。
“按照济南市民政局相关规定,社区内满足独居、空巢、低保、重病等居家养老条件的老人47名。除此之外,社区内大多数老人能够自理,不愿去养老院,拒绝入托,也不符合居家养老条件,文化站的建立恰可满足其精神需求和自我价值实现”,张凯说,目前新建的文化站建有报刊阅览室、电脑室、舞蹈室等,每天差不多有20多位老人来。
“我不认为我们是将托老站关掉或者停掉,而是将社区养老模式进一步深化”,张凯表示。
2008年,运营近一年后,济南市二七新村街道办事处将承接能力有限、运行不景气的托老站承包给有护理经验的刘磊,进行市场化运作。二七新村街道办副主任钱秀刚回忆,“如果不进行市场化运作,肯定活不下去”。
当时,该托老站最冷清时仅有1位老人入托,刘磊抱着“全托以带动日托”的想法,扩建床位,开设全托项目,最多时吸纳了社区内20多位老人入住。
2012年,该街道办曾做过一项为老年人服务的调研,结果显示,辖区内60岁以上老年人占总人口的13%,老年人存在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乐、老有所学、老有所为的需求。显然,传统单一的养老模式需改变。
在此基础上,该办事处投入350万元,加上政府部门补贴的130多万元,建立了山东省首个日间照料中心,建筑面积1600平方米。不仅扩充了全托床位,而且在全省率先引入智能化养老服务,对社区内老年人实行会员制,提供查体、理疗、文娱等多个项目。
“社区养老模式首先要获得老年人认可,在老龄化形势严峻的背景下,日间照料中心是发展趋势”。钱秀刚表示,下一步,办事处将考虑通过政府购买服务引入专业社会工作,同时,将在社区居委会开办更多日间照料中心。
而该照料中心主任刘磊仍面临着宣传不足、很多老年人不接受的困惑。她希望政府能够加大投入,“譬如餐饮这块,如果能将目前的价格降至两三元,一定会吸引更多老年人”。
据济南市民政局上述负责人介绍,目前济南市各社区已陆续建成近百家日间照料中心,前期建设费用由省财政依据建筑面积等标准予以补贴,关于运营补贴,济南市民政局目前正在和济南市财政局协商,“我们会积极争取,以减轻这些机构的运营负担”。
该负责人对日间照料中心这一崭新模式表示乐观,但同时指出,“如果政府投入不足,日间照料中心能发挥多大作用,甚至能否存活下去,仍旧是未知数”。
多渠道求解社区养老
“当前,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以及经济发展带来的女性生育意愿降低,家庭养老在我国难以为继”,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社会学系社会保障博士生导师、人口学研究室主任宋全成教授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以山东省为例,2012年山东省计划生育家庭涉及人口4189.6万人,占到总人口的41.97%,“传统的家庭养老面临严峻挑战”。
“而养老机构缺乏足够投入,数量太少,难以满足需求。由此社区养老成为我国老年人养老的重要方式”,宋全成教授说。
济南市民政局上述负责人也认为,“社区养老的潜力巨大,但目前其应发挥的依托支柱作用还没有达到”。宋全成教授指出,在学术界,社区养老具体划分为针对不能自理的老年人的由社区内照顾和针对自理、半自理老年人的社区内照顾两种方式。
“然而,目前,我国社区养老尚存在一些不足”,宋全成教授将这些不足概括为,社区内缺少足够的场所;无法实现养老的多功能化以满足老年人生活、交往、情感、医疗、心理、法律救助等多种需求;前期投入及运转资金投入不足,资金补贴缺乏制度化;目前社区养老机构工作人员多为社区内下岗人员以及志愿者,人员不稳定,无专业培训,素质较低,难以满足老年人多样化需求。
对此,宋全成教授建议,政府应出台相关的政策,对一些老的社区进行改造以腾出一些场所供社区养老;而对于新建小区,政府可通过减少部分土地出让金等方式,具体保障社区养老场所面积,以建设更多的社区养老场所。
他同时强调,在资金方面,投入主体应是政府,还可适当吸收来自企业界、个人捐赠等民间资本,也可尝试发行养老福利彩票,筹措养老资金;在养老工作人员方面,政府可通过购买服务或岗位的方式,吸纳更多的社会工作专业的专业工作者,并提高其工作待遇;社区内也可发展亲戚、朋友、邻居之间的互助养老。
互助养老已被写入山东省“十二五”期间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规划:“依托热心老年人家庭,大力兴办邻里养老互助点,为老年人打造互帮互助、精神慰藉、休闲娱乐的平台。大力发展社区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老年人配餐送餐中心、家政服务公司等多种形式的养老服务实体,为老年人提供助餐、助洁、助浴、助医等专业化服务。”
济南市民政局上述负责人建议,社区内的养老力量应形成合力并互补,如社区卫生提供老年人病房等特定服务,文化站也有针对老年人项目,可以发挥综合养老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