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2月12日，在淘宝、京东、拼多多等各大电商平台全力冲刺着岁末最后一场大型促销盛会之时，有着过亿用户的电商新贵淘集集在这一天正式停止项目运营。

　　就在12月9日，淘集集发出了最后一则公告，宣布并购重组失败，将进入破产程序。从正式上线到宣布破产，它的存活时间尚不足一年半。在这个巨头林立的时代，永远不缺创业者，但很多公司还没有成长起来，就已经走向解体……

　　12月9日，天还微亮，初冬的寒意已是很足，此时的王潇已经在赶往上海的途中。

　　王潇来自东部县城，在电商平台淘集集上经营着店铺。凌晨，淘集集的最后一条微博公告，让他无法入眠。

　　在公告中，淘集集CEO张正平宣布，努力了两个月的并购重组失败，接下来公司将寻求破产清算或破产重整。

　　虽然此前媒体已经陆续曝出淘集集要破产的消息，但等到靴子最终落地时，王潇顿感希望破灭，而他唯一想到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淘集集的总部上海寻求解决办法。

　　和王潇一样，近期，诸多淘集集平台上的商家从全国各地赶来，集结到淘集集办公楼所在地五牛控股大厦，希望能讨要回被拖欠的货款。

　　12月10日，《国际金融报》记者来到五牛控股大厦，预想中商家成群维权的场景并未出现，但大厦楼下停着的几辆警车以及现场的多位警察常常引来路人的侧目和议论。一位大厦保安告诉记者，“公司（淘集集）破产，天天有人来。”

　　从去年8月上线至今，淘集集的存活时间尚不足一年半。办公区域墙面上随处贴着“一起冲鸭！12月MAU破8000万”的宣传标语，似乎还能让人感受到它短暂生命的余温。

　　自救失败，维权无门

　　淘集集的危机早在7月便已初显，并于9月集中爆发。

　　彼时，多位商家发现，自己的货款不能按时取回。此后，有关淘集集“没钱了”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商家上门要钱。

　　似真似假的传言随着张正平的一封道歉信而被坐实。10月15日，张正平发布道歉信称：“进入9月，由于融资迟迟得不到确认，现金流开始下降，危机已经来临。”

　　张卫平称，国庆期间，公司谈妥了国内某大型集团公司进行重组并购。按照资方要求，只有商家的签约金额超过51%，投资方才会投资淘集集。

　　因此，张卫平在道歉信中号召商家签署重组协议。“如果淘集集无法继续经营下去，公司余款3到6个月后平均落到商家身上不足以抵扣1%的货款”。如果商家签署重组协议，淘集集在收到上述大型集团公司的收购价款后15个工作日内将向商家偿付债务金额的20%，重组后估值达到15亿美金时3个月内兑付10%，估值达到20亿美金或上市时兑付剩余70%。

　　这就意味着，签约之后，商家将成为淘集集的股东，与淘集集成为绑在一根绳上的利益共同体。

　　虽然很多商家对此表示质疑和难以接受，但仍陆续有商家与淘集集签约。据淘集集披露，10月23日，供应商债权人完成了51%债务重组协议签订，10月28日，淘集集收到资方书面TS，签订投资意向书。

　　直到此时，仍有商家和员工相信淘集集可以顺利度过难关。双十一，苏宁在淘集集平台上开业，11月21日，淘集集发微博称“紧锣密鼓地备战双12”。

　　到了11月底，淘集集员工们发现工资没有按时到账。

　　不过，12月3日，淘集集又宣称已顺利签署股权投资协议，等待打款。

　　六天之后，事情再次反转，张卫平发布名为“已尽力未尽责”的公告，宣布并购重组失败，接下来将寻求破产清算或破产重整。

　　张卫平称，在此轮融资中有两个潜在投资人，投资人A一直在积极跟进项目，但由于担心维权群体事件持续发酵而选择观望，投资人B已经签了投资协议，并接管了公司的财务、法务工作，但在打款时间上多次延期，超出了公司能承受的最后时间期限。

　　记者注意到，12月10日以后，淘集集App已无法正常使用，页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商品信息。

　　有商家告诉记者，商家被欠金额在万元到上千万元不等，其中被欠百万的商家占比最多。

　　福建商家李兆年初在淘集集开了6家店铺，合计被欠金额达二十多万，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亏损，10月份他就将店铺下架了。李兆称，签署的重组协议相当于让商家变相入股，后期公司破产，商家就相当于投资失败，钱就打水漂了。

　　“破产清算对于淘集集而言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案。”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占领表示。他认为，一旦启动破产清算程序，被欠款的供应商通常只是普通债权人，在淘集集支付完税款、员工工资及补偿金、清偿完优先债权之后，与其他普通债权一起按照比例清偿，具体获得清偿的比例现在难以确定，但肯定很不乐观。

　　同样维权无门的还有淘集集员工。“现在没有人出来说遣散，公司也还没有走司法程序上的清算。”淘集集的员工李羽对记者称，员工们正在考虑通过仲裁或者其他手段来维护正当权益。

　　12月9日下午，记者在上海静安区劳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办公地点发现，陆续有淘集集员工进出，一位加入淘集集不到半年的员工称，这一切就是一场戏，而自己是这场戏中的群众演员，“戏结束了，我们连盒饭都没有领到”。

　　复制拼多多

　　没出现挤兑危机之前，淘集集曾是一匹异军突起的“黑马”，有望成为第二个拼多多。

　　2018年7月26日，在阿里巴巴、京东、苏宁等电商巨头林立之下，成立仅3年的拼多多以其独特的模式，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登陆纳斯达克。

　　一边是亏损、假货的质疑，一边是三年光速IPO、千亿GMV的光环，拼多多颇为特别的发展轨迹无疑给在互联网徘徊的创业者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20天后，运营过电商项目卖客疯、闪电降价的张正平带着淘集集上线了。

　　淘集集和拼多多，相同的不止是“ABB”式的名字，二者物美价廉的口号、烧钱拉新的模式、裂变的玩法以及聚焦下沉市场的定位都极为相似。

　　2018年10月，淘集集进行了A轮融资，融资金额4200万美元，投后估值2.42亿美元，投资方包括老虎基金和险峰旗云。

　　极光大数据报告显示，上线9个月，淘集集的月活用户数已经超过4000万。这个数字，拼多多用了21个月才达到。

　　不少商家对记者表示，他们一般会同时在多个电商平台开店，对电商信息尤为敏感。淘集集不对商家抽成，商家也不需要花钱购买广告位，且相比其他平台会考量用户喜好、商品评分等因素的大数据推荐机制，淘集集更“简单粗暴”——商品价格越低，获得首页推荐的机会越大。此种玩法极具吸引力。

　　在入驻淘集集销售母婴相关商品之前，王潇在拼多多的店已开了两年，销量尚可，但随着拼多多逐渐成熟，没有充足资金和品牌的小商家很难挤上首页，获得平台的推广。相比之下，淘集集这样的新平台对王潇这样的小商家十分友好。

　　多位商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拼多多虽然门槛也不高，但需要有一定的运营技术，而淘集集门槛低、竞争不大，也不需要多少运营技巧，交2000元保证金就可以开店了。

　　李兆表示，这种“价格越低位置越好”的价格排位逻辑对消费者和商家吸引力很大。“消费者获得平台补贴以很低的价格购买了商品，虽然商家会为了进首页压低价格，但不会低于成本价，不少商家通过淘集集消化了积压的库存”。

　　不收佣金、不需要买资源位是淘集集的优点，但回款慢成为了淘集集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有些平台在用户确认15天之后商家便可以提款，有些是固定日期提款，但淘集集的回款周期没有一点规律，尤其是到了后期。”李兆称，虽然合同上有写明回款周期，但实际操作中，淘集集并没有遵守规则。

　　用烧钱换增长

　　淘集集员工孙子琪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在9月危机到来之前，他一度觉得公司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并且开始采取措施提升平台的服务质量。“此前，公司客服是外包给第三方公司做的，但从今年5月开始，公司在青岛成立了用户服务部门，逐步地把用户服务收回来自己做”。

　　天眼查显示，淘集集的运营主体公司上海欢兽实业有限公司在青岛有四家全资子公司，其中青岛音威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便是淘集集用户服务部门的主体公司，成立时间是2019年5月31日。

　　孙子琪称，在5、6月份，公司高层告诉员工，阿里巴巴曾给淘集集发出了投资意向，但同时提出要看到平台用户有更好的增长。虽然没有看到与阿里投资意向相关的文件，但他犹记得，当时公司还特别把腾讯企业邮箱换成了阿里企业邮箱，“这是阿里巴巴要投资的信号”。

　　这与张正平10月道歉信中所说吻合。“2019年6月初，淘集集启动B轮融资，投后估值8亿美金，本次融2亿美金，很快拿到了多个口头offer”。

　　从异军突起到破产，淘集集起落之快，让很多人都感到惊讶。

　　孙子琪至今仍有些懵，他后来甚至在想，淘集集如果早些像拼多多一样收取佣金，收入也会非常可观，或也不至于如此“短命”。

　　但他也明白，这是矛盾的，淘集集选择不收佣金是为了快速吸引商家，做大规模，因为后续的融资需要这些数字。

　　为了获得投资人所希望的数据增长，淘集集从6月开始加大了宣传力度。“打开抖音就是淘集集的广告。”孙子琪称，除了给消费者的补贴，广告也是公司资金消耗的一个大头。

　　当然，平台的补贴和广告投放效果直接体现在了商家的销售数据上。多位商家向记者表示，店铺销量在今年夏天尤其是7、8月份时达到一个高点。“今年上半年，店铺销量平均四五百单一天，但在7、8月份，每日销量不低于千单。”王潇称。

　　然而，对一个持续烧钱补贴、投放广告且不收佣金的平台来说，上一轮4200万美元的融资显然不够，一旦后续融资不及时跟上，资金问题便接踵而来。

　　模仿者的悲剧

　　在业内人士看来，或许从决定“复制拼多多”开始，淘集集或已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国内一家天使投资机构合伙人梁鑫对记者分析称，淘集集一直把自己和拼多多比较，但二者成立时间不同、所处大环境不同，拼多多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成立的公司所面临的市场更加成熟。

　　“淘集集成立初期虽发展迅速，但由于与拼多多的用户重合度达50%，之后用户活跃度逐渐回落。”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网络零售部主任、高级分析师莫岱青指出。

　　莫岱青认为，淘集集主要采用把用户付款，商家货款用来投放拉新用户，不断引入新商家进入的方式。但在发展期间，淘集集靠营销方式拉新，并没有完全建立起自己的核心优势。因此，前期数据增长太快，逐渐用户留存差，当增长无法上升，再加上回款慢，付款方式冗长给商家形成一定压力，就会产生连锁反应，这种粗放的发展阻碍了其进一步发展。

　　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主任曹磊认为，社交电商红利已过，进入洗牌期，头部平台拼多多率先上市后快速拉高拼购类电商获客成本，在这种激烈竞争的局面下，中小社交电商自然无以为继，“丛林法则”导致优胜劣汰。从外部因素来看，资本“寒冬”持续加剧，风险投资亦很谨慎，创业公司一旦融资跟不上，便会出现危机。

　　资深PE人士英杰表示，相比烧钱获取流量，投资者更青睐重运营、有质量的流量。“电商平台如果没有特色，只是一个消化渠道，只是花钱买流量，这种流量一阵风就过去了，无法沉淀下来”。

　　张正平后来在反思中也坦言，他所犯的错误在于把过多的时间花在了融资身上，想通过融资款来解决增长的问题，延误了最黄金的自救期，策略上选择了继续亏损获取用户。

　　据IT桔子统计，截至12月12日，2019年关闭公司332家，其中电子商务行业42家，不乏乐蜂网、尚品网这样曾有一定知名度、获得多轮融资的电商公司。

　　“现在是全面战争，市面上的钱少了，而且往头部集中，创业公司必须五根手指都很长，不能有明显的短板。”在英杰看来，公司需要形成独特的打法，而这五根手指包括流量、运营、供应链、技术等各个方面。

　　“第一个用钱堆出来的公司是可以赚钱的，但第二个是赚不了钱的。”梁鑫称，创业者一定要想出比别人更好的商业模式。拼多多创造了自己的模式，后来的模仿者一开始就没有思考出比拼多多更好的模式，其失败是必然的。

　　（文中受访商家、员工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