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打赢脱贫攻坚战，产业扶贫彰显了巨大潜力，而企业则是产业扶贫最好的执行者。

　　企业扶贫能够依托自身积累的产业资源，为贫困地区带来资金、人才，因地制宜导入产业，拉动就业，带动当地脱贫致富。

　　数据显示，目前超过5万家企业奋战在扶贫一线，国内不少大型企业、头部公司也均结合自身资源开展扶贫工作，金融扶贫、电商扶贫、旅游扶贫、生态农业扶贫等各类创新扶贫模式涌现。

　　由此搜狐财经推出“脱贫攻坚益企行”系列专栏报道，深入企业扶贫一线、定点扶贫地区，采写企业扶贫故事，研究企业扶贫模式，以深度报道展现企业扶贫成果。

　　甘肃会宁，三军会师胜地，平均海拔2025米。县城下设28个乡镇，284个行政村，总人口57.59万人，乡村人口占比84.5%，达48.68万。

　　县城十年九旱，雨水缺乏。因自然条件严酷，生态环境改善难度大，1983年，会宁县被列为“三西”农业区域建设重点县；三年后，会宁被进一步列为“国扶”贫困县；时间推至2002年，国家又将会宁确定为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

　　这里距离“西海固”仅三小时车程，后者曾被联合国认定为“人类最不适宜居住地区”。同样贫瘠的土地上，会宁人深知，再穷不能穷教育。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2019年，会宁县参与高考人数共计6256名，全省占比2.9%。2.9%的考生中，有7名跻身全省前百名，10名考入清华北大。在此之前，2018年会宁县内共 13人被清北录取，会宁二中联想进取班的刘思洋摘得甘肃省榜眼。

　　父辈走出黄土高原的祈愿成为孩子们的原动力，在山中蛰伏太久，不停地学习就是他们眼中的希望。

　　走出大山的孩子

　　从会宁县新城区出发，沿着247国道一路向北，驱车扎进连山之中。行至半程，盘山公路戛然而止。两米见宽的土路崎岖不平，车辆上下颠簸而过，黄土扬起。

　　山路的另一头连接着会宁县的贫困村，郭家堡村。今年15岁的郭震云家在这里，上个月，他刚进入会宁二中，因为成绩突出、家境贫寒被选进联想进取班。

　　郭震云介绍，郭家堡村常住居民有500人左右，连绵的黄土山坡中，村民聚居在相对平坦的凹地，借农耕维持生计。村内，农田和民居零星分布，一米多高的苞谷是今年农户们的主要收入来源。

　　山路狭窄难行，发自县城、每日一班的客车不通往村内。在水泥路面消失的岔路口，郭震云只得下车，步行一小时左右到家。一旦下雨，土路遍布泥浆，就难以成行。住得久了，村里人养成习惯，大多提前备好物资，在山上一待就是一个月。

　　郭震云闭着眼睛，双手扣在一起，比喻道，“就像闭关一样。”

　　郭家堡村地广人稀，各家占地宽绰。郭震云的父亲在门前小路两边种下茄子和辣椒，几株西红柿穿插着混在中间。小路尽头，四方的主院约百十平米，朝东的主屋被分为两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成了郭震云父亲的“工作间”。

　　前两年政府扶贫带来的方形木料堆放在屋子正中，农忙之余，郭震云的父亲用这些木料给家里打窗户。卧室的窗户已经翻新，窗脊上的金属合页严丝合缝。

　　距离郭震云上次“闭关”已经过去一个月，他没想过自己能进入联想进取班。今年，会宁二中高考一本上线率达98.6%。当地人眼中，进入这里，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重点大学的大门。

　　“雪中送炭”铸造的高考神话背后，是15年不间断的输血。2004年，联想控股董事长、联想集团创始人柳传志发起了“联想进取班项目”，为贫困学子提供高一到高三在校内的全部费用，助其完成学业。

　　次年，经过实地走访，联想控股选择在甘肃会宁二中设点。时至今日，仅会宁二中，联想控股捐资已超一千万元，帮助约900名家境困难的学生考入重点大学。

　　入选联想进取班后，郭震云和母亲租住在会宁二中旁。屋子不大，仅够二人吃饭休息。粗略算起，二人在外的日子已经持续十年。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郭震云五岁时，母亲把他带出大山，先后在六十里铺和会宁县城的会师中学完成学业。

　　离家的时间和郭震云的回家次数成反比。十一假期，郭震云想留在学校上自习，他已经习惯大山外的生活。

　　推开外界的窗

　　实际上，会宁二中这样的学生并不在少数，每年新入学的孩子约有七成来自周边农村。2005年起，会宁二中高考成绩不断上升，县城为了平衡生源，将原本施行的自由志愿改为学校抓阄。

　　抓阄结果按成绩排序，从前向后逐个筛选，其中经济相对困难的学生被选进联想进取班，并由学校下发录取通知书。

　　为了给孩子们更好的学习环境，2015年，会宁县拿出三亿元为会宁二中在县郊建了新校区，校区里有一栋宿舍楼，为下属农村的孩子们解决住宿问题。在当年，这笔资金已相当于县城两年的税收收入。

　　新学期开学，高二联想进取班的马甜甜换了宿舍，从高一时的四人间搬进了八人间。住了一个月，她有点郁闷。“原来宿舍四个人的习惯和作息都一样，冷不丁搬进来新同学，不太适应。”

　　教育第一的大环境里，校园是孩子们走出贫困的“唯一”途径，这里承载了青春期女孩们特有的心思。搬完宿舍没多久，和马甜甜同住的两个女孩搬到了校外。

　　但马甜甜的条件不允许，作为家中老幺，她上面还有五个姐姐。大姐以外，其他姊妹都在上学，正需要用钱。

　　会宁农村，部分家庭的年收入仅在万元上下。如果没有联想进取班每月为贫困生发放的补助，马甜甜手头只有家中每月余出的70块钱。而在会宁二中，食堂的份餐要8块，70块钱只够她吃四天。

　　马甜甜的母亲年至中年，积劳成疾一直卧病在床，一家生活的担子压在父亲老马身上。甜甜最小，陪母亲时间最多，主动承担起照顾母亲的任务。出来上学后每个周末，马甜甜会往家里打通电话，她不敢听到母亲的声音，怕自己难过，“因为以前每周都能陪她，现在每到寒暑假才可以回一次家。”

　　父亲老马脑袋灵光，一家八口的生活虽然拮据，倒也还能勉强维持。前些年，会宁农村流行种辣椒，这类蔬菜作物需要长期照看。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老马同时还在打零工。时间遇到了冲突，老马想了想，决定改其道而行之，试着种了一大片瓜田。时年，会宁气候突变，大部分蔬菜受不住凉，反而是老马种下的瓜田因为天气温差大，甜度可口，卖上了好价钱。

　　老马这份先见之明引得街坊邻里调侃，“你要是没这六个女娃娃，早就成村里首富嘞。”马甜甜觉得自己得到了父亲的“遗传”，藏龙卧虎的会宁二中，她一直排在年级前十。最好的一次考过年级第二。

　　学习之余，马甜甜喜欢心理学，假期回家，帮爸妈做完农活，她就跟五姐身后，捧着《微表情心理学》啃读。谈起五姐，她的语调稍微抬高，“五姐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工科，现在正准备考北京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

　　潜移默化中，马甜甜试着把心理学知识用在生活里。“有时从新舍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们也不太自在。”嘴上说着不习惯搬宿舍，相处中，马甜甜还是观察着周围人的细微表情。久而久之，她乐于给同学当参谋，还加入了学校的阳光心理社团。

　　假期的生活不全是单调的农活，从城市回来的五姐给马甜甜带回了新鲜玩意——美剧。马甜甜的家不大，假期姊妹们都回家时，六个人得挤住在一方狭小的土炕上。每到晚上，马甜甜就提早去占个位置。不是最暖和的炕头，而是离窗子最近的炕尾。

　　在这里，她可以看见外面，还可以跟五姐私语。

　　望向世界的眼睛

　　进入联想进取班以后，郭震云望得更远，他热衷于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理想。

　　山里可供消遣的事物不多，村里也没玩伴，郭震云喜欢独自看书。与同龄人不同，04年出生的郭震云痴迷历史，尤其是近代史。刚刚翻新的窗台上摆着两本书，《中国历史》摆在最上面。 每当提起近代史，郭震云就有些义愤填膺，他为中华民族的那段屈辱历史感到痛心。

　　此外，他还喜欢经济、喜欢军事，他唯独不喜欢“政治”，他觉得政治太复杂，不够纯粹。没有网络的时间里，郭震云的知识全都来自会师中学门口的山地书店。满是教辅资料的店铺中，有两个一米高的书架摆放着学生们爱看的“闲书”：政治、经济、文学，总共几十本的课外书成了郭震云的课余消遣。

　　被联想进取班选入后的暑假，郭震云有了新门路——初中挚友给了他一部手机，还配上了电话卡。尽管平时父母并不让他接触手机，郭震云还是大咧咧地把手机放在书包里，也不怕被母亲发现。

　　“因为我平时足够懂事”，郭震云有700度近视，他眯着眼憨笑一声，“妈妈从不查”。

　　郭震云没拿手机玩过游戏，但他对同学们下课讨论的《王者荣耀》感兴趣，一直用手机搜索。他把自己对游戏的兴趣归类为对“电竞行业”的关注，除了《王者荣耀》以外，他还看了《英雄联盟》和《绝地求生》。讲了五分钟，他话音一顿，补充说：“放心，我可没去过网吧。”

　　打开的窗子让郭震云脑中的世界更加丰富，他开始喜欢科幻，宏大的未来战争和缤纷的武器装备让他倍感好奇。理想脱离不了现实，手机把想像和现实链接，郭震云口中谈及的武器从会师塔下的退役坦克悄然换成了先进的歼-20。坐在下山的车上，他说：“我想去北京，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郭震云直言不讳，他有个宏大的梦想，他想帮祖国“制霸太空”。不过，在制霸太空之前，他还无法想象出北京的具体模样。

　　地图显示，从会宁到北京共1503公里，开车要19个小时，郭震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准确地说，会宁二中联想进取班，孩子们在上大学之前几乎都没去过北京。除了天安门、故宫和长城等景点，孩子们并不知道北京的其他形象。

　　一则来自北京的邀请让郭震云有了盼头。

　　暑期，会宁二中高一、高二联想班的前三名收到联想控股的邀请前往北京。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来自贵州都匀、宁夏六盘山联想进取班的同学。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们，第一次离开县城、北上首都。

　　坐在去北京的高铁上，孩子们一直在想——北京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课本只告诉我，它是中国的首都，是中国的政治、文化、国际交往、科技创新的中心”，课本的信息总有穷尽，但它在孩子们的心里播种了一个梦想——“我一定要去首都北京看看。”

　　山内的等待与山外的希望

　　观升旗、游故宫、踏长城……四天时间内，15个孩子在北京玩了个痛快。未名湖畔，柳传志跟这群与他相差半个多世纪的孩子们促膝长谈。

　　回忆起初设基金，柳传志有点感慨，“当时，我就怕办一段时间办不下去了。”

　　时间倒回2003年，适时，香港企业家蒋震为刚刚有所起色的联想颁发了第七届蒋震科技成就奖，奖金十万美金。柳传志深受鼓舞，又加进一笔钱，成立了“首都见义勇为基金”。但当时，受经济环境影响，香港制造业并不景气，蒋震的企业已经濒临破产。这让柳传志很痛心，他立下目标——要担起来社会责任，必须把企业好好办下去。

　　自此，联想控股在不断发展的同时，相继成立了“母亲创业循环金”和“湿润行动”等项目，分别帮扶贫困妇女创业、见义勇为的爱心人士。

　　此外，柳传志还催促着把“联想进取班”继续做大。“我觉得我们有这个能力，把联想进取班由两个办到三个，再到四个，越做越大。”同样经历过艰难时期，“咬着牙念好书的孩子”，让柳传志更高看一眼。“家里条件不好，还能够咬着牙把书念出来、念好，这相比条件好的人更凸现意志品质，更加表明了能力优秀。”

　　十五年已经过去，柳传志对受助的孩子们有着自己的期许，他希望这些孩子最后能成为一股力量，一种互相借鉴、互相帮助的力量。

　　时间给出答案，已经奔赴五湖四海的进取班少年们正在将力量重新联结。

　　2012年4月，联想进取班毕业生自发成立了联想进取班大学生联合会，每年组织成员利用假期参加支教。七年来，联合会共有500余名成员走进大山参与支教，累计支教学校34所，帮扶学生超过3000人。

　　联想控股基金会副秘书长李耐也乐于跟孩子们打交道，至今还记得跟他们支教的场景。第四次来到会宁，看到孩子们对于外界的渴望，李耐有些感慨。

　　“我们希望把暑期梦想行这个活动定下来，成为一个固定的项目”，为会宁二中联想进取班专门设立的生涯规划讲座上，李耐对孩子们保证道，“希望你们能够更加努力，我敢保证明年的活动比今年还要精彩。”

　　但对于已经高三的王珊而言，参加暑期梦想行的愿望已经再也无法实现，考虑到孩子们的情况，这个活动只对高一和高二开放。就在上学期末，这匹老师眼中的黑马受到父亲影响，成绩下滑，从而错失了前往北京的机会。

　　外人面前，王珊沉默、内敛，抛弃她后却偶尔现身的父亲只能给她带来痛苦。漫长的独处时间，高珊喜欢在校外的书店看欧洲文学，尤其是《茶花女》和《呼啸山庄》，她以同被抛弃的希斯克利夫自比，“我曾从中走出，却又一直徘徊。”

　　王珊身上有着跟希斯克利夫相同的矛盾性。即便已经不用为上学的费用发愁，王珊眼中，快乐的日子依旧短暂。愉悦的学习生活和痛苦的原生家庭是她辗转的根源。不过，她骨子里的善良更胜一筹。目光不再囿于连山黄土之后，谈及未来，王珊语气坚定，“如今，我所拥有的，是等待和希望。”

　　（应受访者要求，马甜甜、王姗为化名）